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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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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妙而緊張的空氣在兩人之間凝固。

紀安寧笑了,問:“為什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?”

她笑得很勉強,聞裕看得出來。他的心臟狠狠地收縮了一下。

拐彎抹角其實從來都不是聞裕的風格。

他盯著紀安寧,告訴了她實話:“我經常做一些奇怪的夢,夢見你被同學謠言中傷,夢見趙辰這王八蛋在學校裏糾纏你,我還夢見了……銀海酒店。”

他每多說一句,紀安寧的表情就消失一分。當他提到銀海酒店——她墜亡的地方,她的臉上再沒有了任何的表情。

她看起來,就像最初那個夢裏的紀安寧。

聞裕從椅子裏站起來。他身材高大,一站起來,就像一片影子籠住了紀安寧,把紀安寧鎖在了自己和書桌之間。

“安寧,你告訴我,我夢見的這些……是真的嗎?”他低頭,看著她的眼睛。

紀安寧的眸子像幽深的寒潭,任何的波瀾納入其間,都平靜不見蹤影。

“是不是真的,又怎麽樣呢?”她問。

聞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

紀安寧太平靜了。這樣的紀安寧和那天臺樓頂上,奮力掙紮的紀安寧,仿佛兩個人。

但她們的骨子裏,又是一個人。

紀安寧仰起臉,看著聞裕,說:“世上可能真的會有無數選擇不同、結局不同的世界吧。但那又怎麽樣?這個你和這個我,生活在這個世界。別的世界怎麽樣,都跟我們沒關系。好好活在當下,誰都別出事,才是最重要的,不是嗎?”

在那些夢裏,對聞裕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死了。

一個被逼迫墜樓身亡,一個在獄中腦溢血救治不及時身故。

紀安寧說的這番話,的確非常有道理。

聞裕垂下眼眸,又擡眼,問:“假如有別的世界,別的世界裏的我,會對你好嗎?”

紀安寧問:“你沒有夢到過嗎?”

“沒有。”聞裕承認,“只夢到過我說的那些,還有,夢見我爸在羈押的時候,腦溢血了,人沒了。”

原來如此,所以前世,聞裕入獄,沒有人能替他奔走。

聞家本就人丁稀少,老的死,少的判刑,聞家……就這麽轟然倒塌了。

紀安寧終於又解開了一個困惑已久的疑問。

她說:“別的世界的你對別的我好不好,對你和我有什麽意義呢?”

聞裕其實只是提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,答案無非“好”或者“不好”。如果他對她好,只要直接回答就行了。

可紀安寧沒有回答“好”。那麽答案已經很明白了。

聞裕感到無法置信。

為什麽,他會對她不好?

紀安寧輕輕嘆氣。

“真的,沒意義的。”她說,“別去多想。”

聞裕抿了抿唇,問了另一個問題:“我夢見我成了殺人犯,我殺的……”

他的瞳孔黑得像墨。

他的聲音冷似寒冰。

“是他嗎?”

一個“他”字,聞裕和紀安寧都知道指代得是誰。

聞裕既然夢到過銀海酒店天臺上的事,就會知道她是怎麽死的,誰害死了她。

紀安寧沒有回答,但聞裕看得清清楚楚,她的睫毛微微顫抖。

聞裕把紀安寧抱在懷裏,親吻她的發頂,輕聲問:“他想對你幹嘛?”

“別問了,聞裕。”紀安寧踮起腳,伸手緊緊摟住聞裕的脖頸,把臉埋起來,顫聲說,“你不許!不許因為我做任何出格的事!不許因為我把自己搭進去!絕對不許!你快答應我!”

她的身體也在顫抖。

【那如果你殺了什麽人,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嗎?能不被抓到槍斃嗎?我是說假如。】

聞裕想起來了,關於殺人這件事,紀安寧在很早之前就問過他。

在他的夢裏,很顯然,他非但沒能逃脫法律的制裁,還被加重制裁了。誰都知道,現在的死刑,鮮有立即執行的,大多都緩刑了。

所以,這就是她懷揣著一切的秘密,從來什麽也不說的原因嗎?

這麽柔弱的需要人保護的紀安寧,原來一直在保護他嗎?

聞裕眼睛酸澀。

他摟住紀安寧,輕輕的撫她的背心。

“我答應你。”他許諾說。

我答應你,不把我自己搭進去,聞裕心裏說。

“那些都是夢。”紀安寧最終是不肯承認,“夢都是沒有意義的,別再做那些夢了。我們又不活在別的世界裏。我們活在當下。”

聞裕問:“那現在,眼前,當下,你……過的好嗎?”

紀安寧覺得這是一個傻問題。她的表情柔和了下來。

“好呀。”她說,“我有你啊。”

這句話,終於撫慰了聞裕的內心。

他的眸子變得明亮起來,沒有像另一個世界裏那樣比夜還黑。

當他們熄了燈躺下睡覺的時候,聞裕摟著紀安寧,問她覆習得如何了。

紀安寧說:“我覺得應該還可以拿到獎學金。”

聞裕說:“好,那等考完試放假了,我們去旅行。”

他側躺著摟著她,輕輕摩挲她微涼的手臂,問她:“你想去哪?”

無論是哪裏,他都可以帶她去,南極也好,北冰洋也好,都行。天涯海角,都去得。

紀安寧仰躺著,望著天花板,沈默很久,說:“我想去首都。”

聞裕:“……”這是個他沒想到的地方。

“為什麽?”他問。

“小的時候很想去,可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,我那個爸爸很少能見面。外婆撫養我長大,她年紀大,我年紀又太小。她一直都說,等我長大一些,長到十五歲,就帶我去首都,看升旗。”紀安寧輕輕地說。

聞裕想起來,紀泰和卷款跑路的時候,紀安寧還沒有十五歲呢。

紀安寧問:“廣場那裏,能灑骨灰嗎?”

聞裕嘆氣:“不能。”

紀安寧又問:“那城樓上也不能罷?”

聞裕摸了摸她臉頰,說:“咱們偷偷帶一點,偷偷灑。”

紀安寧嘆氣:“算了。”

過了一會兒,她又說:“你知道嗎?我從網上看到,可以用親人的骨灰做成項鏈墜。我回頭去做一個,戴在身上,然後戴著去首都,去看廣場和城樓!這樣外婆就算也看見了。”

自外婆去世之後,聞裕和紀安寧都盡力避免提及她。這竟還是從那之後,紀安寧第一次又提起她。

聞裕眼睛酸酸的。

時間或許會漸漸撫平傷痛,可並不會讓人忘記至親之人。

她不提,可她一直記在心裏,永不會忘。

“可以做鉆石的。”他說,“我在網上看到過新聞。回頭我們去做一顆。”

他們漸漸沒有話說了,臥室裏變得安靜。

聞裕的手輕輕的撫摸紀安寧的臉頰。她很久沒出聲,他還以為她睡著了。

可紀安寧忽然低低地喟嘆。

“每天睜開眼,還能學習,能考試,真幸福啊。”

能體會這種幸福的,大概只有死過一次的人吧。

聞裕想了很久。他只答應了紀安寧不把自己搭進去,他沒有答應她別的。

聞裕又一次聯系了老邢。

“我想見一個人。”他說,“你把他給我找出來。”

於霞躺在臺子上。

這是一個實在不怎麽正規的小診所,就連衛生條件都很差。

於霞有點害怕,當“醫生”取出了那根長長的針管時,她後悔了。

“我,我不賣了!我想回去。”她顫著聲音說。

面相兇狠的中年護士把她按回去,不耐煩地說:“現在後悔晚了。你都打了七天激素了,卵子都排出來了,你不取,不是白打了嗎?”

“可是……”於霞又看了一眼那根長達35厘米的穿刺針,戰戰兢兢,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沒什麽可是,趕緊的,躺好了!”護士又吆喝那“醫生”,“你也快一點,動作麻利點。”

“醫生”走過來,他態度倒是比護士強一點,安慰於霞說:“同學你別怕,很快就完了,然後你就能拿錢了。”

“拿錢”兩個字撫慰住了於霞的驚惶,她猶豫了一下,說;“您……輕點。”

“放心。”醫生吹牛說,“我一天做好幾臺取卵手術,手快著呢。”

他們跟於霞說不疼,於霞信了。結果疼得死去活來。

普通的打針的針頭只有0.7毫米,而取卵針足足有2毫米粗,35厘米長!這根又粗又長的針管,要從蔭道刺入,刺穿蔭道,刺破卵巢,取出卵子。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!

於霞根本不知道,正常的取卵一般只取十顆左右。可她來賣卵的這個小診所,醫生護士互相使著眼色,從她的卵巢裏取走了二十一顆卵。相當於正常姑娘兩年的排卵量!

而她的卵巢上,更是被刺出了多達十個傷口!

於霞從手術臺上下來的時候,整個人都快虛脫了。

即便這樣,還記得要錢。

護士帶著她去前臺了,他們這裏只給現金,不管轉賬。於霞賣這一次卵,拿了一萬塊錢。對她來說,是能解燃眉之急的。

於霞捂著肚子,一步一挪地離開了這個地方。

半路上,她的手機就響了。於霞現在幾乎得了手機鈴聲恐懼癥了。

她顫顫地掏出手機,果然是催款的電話。

“我告訴你啊!今天再看不見錢,明天你通訊錄裏所有的人都會收到你的照片!”對方吼道。

於霞一時鬼迷心竅,拍了果照做貸款。對方的APP可以直接讀取手機的通訊錄列表,你點了“同意”的時候,他們就已經把你的通訊錄全部拷貝走了。

你要是不按期還款,就要把你的果照到處發。

於霞眼淚都快下來了。

“馬上,我現在正往銀行去呢,馬上轉賬。”她怕對方不相信她,趕緊說,“我,我賣了卵,有錢還了。”

“哦。你還挺會找生錢的辦法。”對方笑了,“那趕緊的,給我打過來。”

這個電話掛斷,其他的電話又打進來,都是催款的。

於霞不敢接,其他的催就只能任他們催了,他們找不到她,會去瘋狂的騷擾她通訊錄的人。即便這樣,也比果照被發給所有的親朋好友強。

眾害相權,只能取其輕。

於霞找到存款機,先把現金都存進了卡裏,然後直接轉賬還給了那個平臺。

賣卵真好,可以得這麽多錢,她想,大不了以後就一直賣了。

才這麽想著,腹中的疼痛突然幾何倍增。

銀行的職員和客戶,都看到一個年輕女孩,軟軟地倒在了ATM機前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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